有座无名山,山腰之上有座永光寺,正值料峭春寒,寺里来了三个赴京赶考的读书人,崔生,刘生和张生。三人五日前相识于一家客栈,从明经谈到诗赋,又猜测着今年春试题目,相言甚欢,途中又耽搁了些路程,便走得急了些,眼下日近黄昏,

“家园好在尚留秦,耻作明时失路人。恐逢故里莺花笑,且向长安度一春。”此为唐时开元年间进士常建所作《落第长安》,自隋唐科举创立以来,多少儒门子弟壮志得酬,“一朝看尽长安花,”又有多少人饮恨于此,郁郁难平。
且说旧时,有座无名山,山腰之上有座永光寺,正值料峭春寒,寺里来了三个赴京赶考的读书人,崔生,刘生和张生。三人五日前相识于一家客栈,从明经谈到诗赋,又猜测着今年春试题目,相言甚欢,途中又耽搁了些路程,便走得急了些,眼下日近黄昏,三人见这山腰处有一寺庙,前来投宿。
问了寺里住持,方才明白,这无名山还有一条小路,直通京师,徒步两日便可抵达,三人松了口气,吃过斋饭,一个年轻僧人给他们安排妥当,因次日有早课,趁着此时空暇,领三人寻那山中小路。
这年轻僧人法名释觉,自小出家,一僧三俗前后脚出了寺庙后门,释觉指着旁边一条衰草山道,道,“三位施主,就是这条小道了,步子快些,一日半天便到京师。”
三人连连称谢,崔生目力甚好,瞧得数丈外山道旁有一眼老井,却没有辘轳,只有手腕粗的铁锁从井里伸出,又扎身土里,不知伸向何处,于是问道,“有劳法师,这眼古井做何用途?还用铁锁吊着,难道井中有妖孽不成?”
释觉微微一笑,道,“施主果然聪慧,这井里确有一条白龙,二百年前,无名山洪水不绝,有大法师路过,察觉是此妖作祟,用无上佛法擒下后,佛珠化成铁锁,缚住此龙,置入井中,又在旁边修了永光寺传释。”
那崔生又问道,“在下还有不明之处,为何不在井上修上寺庙,盖上佛殿,却在一旁?”
释觉答道,“这白龙性情暴躁,大法师与他打斗三日,智擒此龙,它乃水精所化,形亡质存,法师也不能将它神魂俱灭,这龙曾求他莫遮了井口,可在井底籍此观看外边的花花世界,”说到这里,瞅瞅四周,神秘道,“此白龙甚爱文章,独具慧眼,近年来,凡赴京赶考者,路过此井,写文投之,若井水晃动上涨,便是高中吉兆哩,小僧出家二十余年,这白龙预料,无一不准。”
三人连连称奇,于井边观看,井里阴风嗖嗖,深不可测,井水似铜镜一般静寂。释觉和尚解释完毕,还有晚课要修,告一声得罪不陪,返回永光寺,留下三人。

崔生待释觉走远,大笑道,“这井怕是寺里僧人故意为之,好让世人认为此寺佛法精深,连兴风作浪的蛟龙都可镇压,不外乎想多得几个香油钱罢了,”话毕又笑。
刘生张生相视一番,也说道,“我们两人也有些怀疑,一路之上,崔兄谈吐不俗,此番必能及第,我们三人何不各作一篇,投入井里一验真假?饶是这和尚所言为虚,也权作练笔。”
崔生点头道,“两位贤弟所言甚是。”
当下,三人从包裹取出纸墨纸砚,将羊皮囊的水挤出来些,磨砚写文,崔生最先写完,说一声“两位贤弟,我且试试,”将纸投入水里,过了良久没有动静。
崔生讪讪道,“这和尚信口雌黄,无毛之人妄言岂能当真。”
少倾,刘生也写完将纸投入井里,哪料井中传来咕咕之声,三人大骇,往里一瞧,这井水竟是涨了数尺。
刘生喜道,“咦,吉兆,吉兆。”
崔生老脸微红,道,“粗鄙野僧的话,岂能当真,张贤弟,你既然也写完了,何不也投入井里试试?”
张生犹豫道,“一路之上,两位贤兄谈吐风雅不凡,我自知不敌,唉,也罢,我苦读几十载,怎怕示文于此,”说罢,欲将纸投入井里。
崔生一把夺过,“贤弟不妨让我先过过目,”一目十行,草草读完,自觉文不如己,也不便说出口,一言不吭,还于张生。张生赤红了脸,将文章投入井里。
这次井水涨得更加厉害,比方才多了一倍有余。
崔生目瞪口呆,刘生则向张生拱手道,“哎呀,恭喜张兄,看这势头,分明领先我好几个名次哩。”
张生蹭蹭两手,憨然一笑。
三人各怀心事,回了寺庙,夜里共卧一室。
张刘二人见崔生脸沉似水,劝他不要挂心,毕竟和尚所言不一定为真。
崔生长叹一口气,用被褥盖了脸面。
剩余两人一看此景,也灭了灯烛,不再言语。
过了许久,崔生听着两人的鼾声刺耳无比,披衣趿鞋出来,那夜风一吹,刮透心骨,又想起白天投作入井之事,心想,那姓张的文章分明不如我,为何水井会有如此反应,这世道乱了,乱了,想起自己自五岁始学,一晃三十余年,来京师两次,皆悻然而归,自觉此次不同往日,为何这苍天依旧不垂怜于我,如此这般想着,在门前杵了良久,方才回屋,一夜辗转难眠。
次日天色蒙蒙,三人便启程赶路,出了寺院后门,行至古井处,刘生张生昨天得了吉兆,又围在井边,朝里面喊道,“白龙兄,我们告辞了,捷报传来,到时再来探望。”
身后的崔生看着这两人,忽地心生恶念,“这次考试,少了这两人,我便可以提前两个名次了。说不定还会上榜。”几步抄到跟前,将刘生张生两人冷不丁一齐推入井中,这古井又粗又深,两人落入井中,连喊也来不及,便沉了下去。
崔生心脏狂跳,急步离开。
这时,自寺庙中传来了僧人的梵唱,崔生头皮发麻,堵了耳朵,一路小跑。

春闱之后,崔生果然榜上有名。
此番有一百零一人及第,崔生为二十九名。
捷报传来,崔生狂喜不已,又觉不解,按白龙所示,刘生文采不如张生,自己榜上无名,按最靠前的的一百零二名来算,两人已死,自己也只是第一百名,这是何解?难道此次还有多人出了意外?
惧念一起,再难扑灭,是夜,做一恶梦。
那刘张两人披头散发,面目狰狞,衣衫尽湿,伸出泡得白胀的双手索命,张生委屈道,“崔兄,我与你相识虽短,颇佩服你的才华,视为亲兄长一般,为何将我推入井中溺死,我们死后,白龙告诉我们,它是看了你的文章,刚要涨水以示喜爱,恰恰此时,刘兄的文章也投入水中,白龙兄先将井水上涨,然后又看了刘兄的文章。
这个时候,我的文章也投进水中,白龙兄更喜刘兄所写,所以上涨之势更猛,等他看到我写的篇目,觉得文才尚缺一筹。崔兄,这文章投入井里,须过上一阵,才能被井底的白龙兄看到,他涨两次井水,实则是你与刘兄及第,却与小弟我无关,为何崔兄你如此心急,谋害我性命。”
那刘生则大骂不止,“亏我们将你当成兄长,今日你中了二十九名,我却本是探花之选,崔由之啊崔由之,我恨不得将你剔骨啖肉!”
两人扼了崔生的脖子,崔生但觉阴风透骨,神识恍惚,不知多久,“啊”的一声醒来,冷汗透湿被褥。
再后来,刑部得到一封书信,竟是以刘张两人的口吻所述,写了被害经过,大理寺众官大疑之下,传来崔生相问,崔生矢口不认,但这书信的笔迹竟跟崔生一模一样,真乃奇事。衙差去了永光寺后院的白龙井,讯问寺里和尚,证实缺考两人与寺庙僧人所叙面貌一样,严审一番,崔生招供。
那堂上的老爷,查了近几十年来缺考之人,绝大部分是从南方而来,赶赴京师之后便杳无音讯了,若途经无名山,可省上不少路程,想到这里,不觉冷汗涔涔,怕是这些人也跟刘张两人一般遭遇了,这古井深不见底,尸体也不会浮上来,无奈之下,做了一场法事之后,用山石封了井口,请来大法师贴上封皮,又建了一殿,铜汁灌锁,永镇此井。